4/26/2007

一人、一車、浪蕩的漫遊者

平素討厭鴨仔團,身繫一大個「遊客」的隱型紙牌,最地道的嘗不了,最真實的見不到。交往的都是同行旅人,連跟當地人交流的機會也缺乏,不用說交新朋友了。直至今次才發現,最"Local"最是新朋友的,竟一直坐在同一旅遊車上。
這趟旅程,自恃略懂一點點德語,常厚顏無恥拉著司機和導遊拉三雜八地亂說一通練習練習,竟不知不覺地混熟了。有趣地,導遊和司機的名字都叫Joerg---一個把所有美國同學都難倒的發音,但後來大家也瑯瑯上口的一個名字。我們親切地把他們喚作Joerg 1和Joerg 2,他們也毫不介意。從未試過碰上如此年輕活力的盲公竹。Joerg 1只有29歲,來自Frankfurt,卻在德國、捷克、英國和以色列都待過。Joerg 2是東柏林人,青春最燦爛時曾在1989年那歷史性的一刻在圍牆上醉過快樂過,至今「一把年紀」卻仍滲著那份活力和輕狂。他們一個東德一個西德的遺產,私底下也公開地互相挖苦調笑,晚上瞞著帶隊的老餅們帶我們去「體驗德國文化」,給我造就了旅程中最好的回憶。
我跟司機Joerg 2特別投緣。他年輕當水手時來過香港,常跟我說自己如何如何喜歡我的城市。他自己也有個十來歲的女兒,大概因此就對我亂七八糟的「牙牙學語」特別容忍,總是很耐心地聽我把句子說完才更正我的德語。當水手當司機的他,走遍了地球,去過五十多個國家。我羨慕他有機會週遊列國,他卻對我說,太想望有家的感覺,回到熟悉的床鋪,熟悉的馬桶上。他說,自聖誕便沒有回過家了。一個月內遊遍德國意大利奧地利比利時真的是這麼值得羨慕的事嗎? 在德國文學課讀到德國的浪漫主義,詩歌中歌頌的都是浪漫得不得了的出走和遊歷。我一直也把旅行都浪漫化了吧。旅行的魔力,來自那遙不可及的浪漫想像。一旦旅行變了生活,再美的風光也不及一個安穩的家。
交上了一個司機新朋友,便特別地留意上他的工作來。司機位旁堆著好多的行李,因為,他解釋,每次離開總不知甚麼時候才有機會回家,惟有帶上一大堆替換的衣服。反正,他總有一輛車,可以連人帶行李帶來帶去。在我們幾次六、七小時的長途車中,大家倒頭大睡的當兒,他卻專注的坐在前面舞動著這麼大的一輛巴士。我一向覺得駕駛是多麼輕而易舉的工作,現今我卻開始敬佩起這份職業來。司機需要的,不僅是專注,更是禁得起寂寞的能耐。漂泊歐洲,見盡的是如畫風光和夢幻城堡,夜欄人靜回到酒店的房間時,他說,想念的總是家,還有年年疏遠的朋友。他拍拍我的頭說,一年裡像你這樣的過客有多少?只是,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,友誼能真正地開花嗎?
最後一天,Joerg把我們開到柏林機場來。是他送我們回家,還是我們送他回家,我也搞不清楚。反正,他甜滋滋地說,出發意大利前還有五天的時間,送別我們後,便會立即往赴媽媽的午餐之約。臨行前他給我一個擁抱。再見,大概我們永遠不會再見。下星期吧,或許再下星期,我會回到了熟悉的地方,你會在別的旅程中碰見別的旅客。但無論如何,謝謝你,我生命中的過客。我們永遠不會知道,生命中曾交錯的一點在回憶中有多麼強的力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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